“学生可以一试,但成与不成,学生不敢妄言……”
王安石最终还是被寇季说服了,只是垂着头吞吞吐吐的样子,让寇季看着不自在。
“可有什么难处?”
寇季询问。
王安石仰头直言道:“学生一个人,做不了这么大的事情。”
寇季轻笑了一声,“那就算上曾巩好了。你和曾巩皆沿袭过新学,领悟过一些天地真意,再深究旧学,恐怕会生出怠慢之心。
曾巩擅书,又擅长为书籍做注。
有他在背后帮你找出西方学问和儒学的共通之处,更便于你行事。”
王安石听到寇季愿意让曾巩出面帮他,心里多了一丝底气,“司马君实虽然为人不堪,但也有几分才能,放在合适的地方,能派上大用场……苏轼腹有锦绣,虽然年幼,但只要稍作调教,以后一定会成为学生一大助力。”
寇季拍着座椅的扶手失声笑道:“你目光倒是毒辣,我门下除了你和曾巩外,就数苏轼最出挑。
以后必然会有一番作为。
你能看重他,我很欣慰,说明你选人的眼光不错。
但是我不会答应。
我留着他还有用。”
“司马君实呢?”
寇季拒绝了王安石,王安石倒是没有失望,他知道苏轼年幼,寇季必然回护一二。
只是寇季只提苏轼,却不提司马光,他有些意外。
在王安石眼里,司马光人品上虽然有缺陷,但是才能和手段还是有的。
用好了也是一柄杀人利器。
寇季见王安石似乎很想用司马光,就直直的盯着王安石,认真的道:“你和曾巩都清楚,我不喜欢此人。
按理说,我一个总理大臣,跟一个平民小子计较,有失身份。
但此人缺陷极大,又刻意的交好你和曾巩,图谋必然不小。
我不反对年轻人有野心,但有野心没坚持的人,我不喜欢。
你若是要用此人,他应该会全心全意帮你,甚至还会获得你的信任。
但一旦他取代了你成为了新学领袖,很有可能会推翻新学,让你所有的辛劳都付之东流。”
王安石狐疑的看着寇季,他觉得寇季明显有些多虑了。
但是他却不知道,寇季并没有多虑,因为史书上司马光就是这么干的。
“先生,学生敢用此人,就有驾驭此人的手段。”
寇季见王安石信誓旦旦的保证,便点了点头道:“你有信心驾驭他,那便随你。我唯一能提醒你的就是,此人可用,但千万别将自己的高位让给他。”
王安石不明白寇季为何再三提醒自己司马光会背叛,但寇季素有识人之能,寇季既然断言司马光会是一个反复之人,那他确实得多注意一些。
“学生明白……”
寇季点着头道:“你既然答应了此事,那么有些事情我可以直白的告诉你。十五日后,大食的书籍会运送到汴京城,到时候一定会引起万人瞩目。
书籍运回了汴京城以后,会暂时存放在天圣馆内。
我准备了一些精通大食文的读书人,你带着他们去分拣大食书籍。
切忌,有关教派的书籍,一律焚毁。
以人身上的血肉为引的妖术书籍,也一并焚毁。
一页纸都不能留下。”
“妖术?”
王安石有些惊愕。
寇季点着头,郑重的道:“我大宋民间有一些妖人,蛊惑民间豪族以小儿心腹炼丹为药,以图长生。
西方的妖人也炮制出了类似的妖术。
为了避免有人将其宣扬出去,为祸人间,必须全部焚毁。”
王安石神色凝重的点头道:“如此妖术,确实该焚毁。”
王安石在研习了西方的天地至理,以及寇季传授的天地至理以后,也变成了一个无神论者。
他坚信世上没有神佛,自然也不会相信什么长生法。
以人身躯为引的妖术,在他眼里自然是异端,他心里容不下。
“宁可多焚一本,也绝不能流露出去一页……”
“学生知道轻重。”
得到了王安石的承诺以后,寇季点着头道:“等你将所有的书籍全部分拣以后,我会派遣一批匠人过去,将那些书籍铭刻翻印。
翻印完了以后,翻印的书籍会留在天圣馆。
原籍我会送到韩地去。”
王安石一愣,皱着眉头道:“先生为何不将原籍留下?”
寇季笑问道:“若是官家,亦或者官家的继任者下令焚毁它们,你们能拦得住?我将它们送到韩地,并且定下规矩,只要我的子孙还掌控着韩地,就不会让它们有任何危险。
我以后会在韩地设立一个庞大的藏书楼。
不仅会收录大食书籍,还会收录大宋书籍。
我会尽量将天底下所有的学问都收录在其中。
为我宋人留下一支文脉。”
王安石眉头皱的更紧,“先生是要效仿圣人藏书?先生不看好如今的大宋?”
寇季摇头笑道:“如今的大宋是我一手缔造的,我怎么可能不看好它?它如今是春秋鼎盛,可是传承数百年以后呢?
有道是狡兔三窟,我们不能将文脉留在一个地方。
更不能让其断了传承。”
王安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。
寇季不再多言,打发王安石先去寻找曾巩和司马光。
一晃便到了十五日后。
一群大食的教徒和黑汗人,以及一些同行的镇西军,押送着巴格达智慧馆里剩下的三分之二的藏书,浩浩荡荡的抵达了汴京城。
人还没有进汴京城地界,就被汴京城和开封府的百姓、读书人,给围了一个严严实实。
大食的教徒和黑汗人长途跋涉,顶风冒雪的,所以卖相不怎么好看。
百姓和读书人看着他们那寒酸的劲,心里好奇之余,更多的是一丝鄙夷。
他们不加掩饰的对着那些大食教徒和黑汗人指指点点。
若非同行的镇西军将士约束,他们说不定会冲上去掰开人家的嘴,好好研究一番。
当然了,也不是所有大食教徒和黑汗人都不受待见。
他们队伍中的一些女修,还有黑汗国的一些胡姬,还是很招读书人喜欢的。
读书人们很想一探女修面纱下的真容,也很想跟那身段苗条的胡姬纠缠一番。
女修们虽然蒙着面纱,可是一双纯净的目光很勾人,许多读书人瞧了都挪不开步子。
读书人和百姓们簇拥着送书的队伍一路赶到汴京城的时候。
读书人们已经商量好了购买大食女子和胡姬的价钱。
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修,远比那些身段撩人的胡姬更值钱。
身价足足是那些胡姬的两倍。
运送书籍的队伍,到了汴京城城门口,被太一学宫和国子书院的一众博士和大儒给拦下。
大儒和博士们仗着身份要验看那些大食书籍。
镇西军的将士却以职责在身的缘故,拒绝了大儒和博士们的要求。
大儒和博士们梗着脖子上前,指着镇西军将士们的鼻子,让镇西军砍了他们。
镇西军不敢。
大儒和博士们就得寸进尺。
要强取大食书籍。
更有甚者,召集着读书人,要当场焚了大食书籍。
最终还是王安石去天圣馆,请了一个年岁颇高的大儒,将一群人骂走。
但是那些大儒和博士离开了押送书籍的车队以后,堵在了汴京城城门口。
誓死不让大食书籍入汴京城。
王安石不得不带着镇西军和大食人、黑汗人,将书籍运送到了天圣馆。
天圣馆如今是一个存粹的学问研究基地。
里面的大儒和博士们,对至理的追求,远超过学说争斗。
他们根本不在乎大食书籍的出处。
他们只在乎大食有没有跟华夏先贤一般的圣贤,有没有留下如同《论语》一般的圣典。
其中有没有可取之处,能不能拿出来完善自己的学问。
事实证明,真正的大学问家,做学问的时候都是纯粹的。
他们之在乎学问,不在乎门户,更不在乎新的学问诞生以后会有什么影响。
但真正的纯粹的大学问家只是少数。
大部分做学问的人,还是会被世俗所牵绊,把世俗看的比学问重。
一些人为了发扬自己的学说,不仅容不下其他学说,还会用尽手段将其他学说给掐死。
大食的书籍入了天圣馆以后,有一众年龄大、资历高、名声大的大儒们护着,各大国学,以及民间的读书人也不好造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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