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御风并不在意柳思齐脸色的变化,把柳思齐丢在了半山腰自己信步走上山去。冷御风走后,柳思齐刚想坐下来歇歇脚,却见冷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,她一身鹅黄色黑边短打,手中握着一柄木剑,腰上还别着一条鞭子,柳思齐心中一阵紧张,慌道:“你来做什么?”
冷倩道:“我爹让你绕山跑五十圈,不是让你在这坐着歇息的。”
柳思齐没想到冷御风竟然让冷倩亲自监督他练武,心中叫苦不迭,可他又怕极了冷倩的手段,便只好依言,绕山而行。这环山的石阶修的很是古怪,前半段是往山上走,不知走到何时,突然开始往下,再往前走时便回到了原地。柳思齐腿上如灌铅一般,走着走着便走不动了,一圈环山路,整整走了三刻钟有余。
走上两圈后,柳思齐这才发现环山石阶的表面极其平整光滑,脚踩上去如果不实,不留神就会摔倒。柳思齐心里十分不解,为什么修石阶的工匠要将表面打磨得如此平滑,让上山的人如此为难。可他是无论如何想不到,每一个在凝碧宫习武的人,都要在这环山石阶上盘桓月余,而这石阶的表面正是被这些门人弟子的鞋底给磨平的。
柳思齐走到第五圈的时候,已经是日上三竿,此时虽然是春天,太阳并不毒辣,可是此刻他觉得腿上如同绑了千斤重物,根本无法迈开一步,嗓子里也仿佛要喷出火来,早上吃的那些点心根本禁不住这样折腾,早已是饥肠辘辘。他见冷倩正站在高处练剑,心里起了一个念头,于是蹑手蹑脚找了一个背对着冷倩的阴凉处,坐在了地上想休息一下。
柳思齐扯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,舔了舔干燥的嘴唇,觉得有些腥甜,拿手擦了擦,嘴唇已经干裂得流出血来。他想要找点水喝,可是又怕被冷倩发现,心里纠结万分。正犹豫间,忽然背后一阵风响,接着剧痛传来,随后而至的便是冷倩尖利的呵斥:“你敢偷懒!”
冷倩手中握着鞭子,又是一鞭子打在了柳思齐的背后。柳思齐吃痛一下子蹦了起来,冷倩拿出水囊,在柳思齐面前晃了晃,道:“本来想着你走得累,给你喝些水,看你现在悠然得很,那便算了。”说着将水囊里的水往鞭子上倒,一条软鞭从头到尾都浸了水。柳思齐心痛非常,只得眼见冷倩将原本应该给自己喝的水白白地浪费了。冷倩倒完了水,甩了甩鞭子,一抬手把浸了水的鞭子抽在了柳思齐身上。
这一鞭子下去,柳思齐穿着的粗麻丧服本就不甚结实,一下子裂开了一个口子,脊背上登时出现了一条红红鞭痕。柳思齐痛得说不出话来,只得抱着头蹲在地上。冷倩一句话也没有说,又往柳思齐身上抽了五六下鞭子,打得他惨叫震天。柳思齐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痛,实在难以忍受,痛得流出泪来。冷倩见柳思齐哭,喝道:“你若是好好练功,我何必打你,你既知道痛,就好好练功,不许哭!”
柳思齐看着冷倩,眼神中又是愤怒又是恐惧,却又不敢反驳,只得爬起身,往石阶走去。冷倩这几鞭子挨在柳思齐身上,虽然从外看只是有鞭痕,甚至都没有破皮,可是柳思齐只觉得这几鞭子抽得自己筋骨疼痛,太阳一晒,更是疼得钻心。可他又怕冷倩生气继续处罚他,只能认真地完成冷御风交代的任务。
柳思齐又渴又饿,身上又负了伤,在环山石阶上走的每一步对他来说都无比的艰难,捱了一刻钟,才走了十来级阶梯。冷倩练剑之余,斜眼看了看柳思齐道:“你不要怪我凶,我若是不对你这样,你练武练上一万年,也别想给你妈妈报仇!”
柳思齐哪里还有力气反驳她,只能听着她说,心里万分委屈,却又不敢在冷倩面前流泪,怕被她嘲讽,只好忍着泪水,往前继续走着。柳思齐新孝,脚上的麻鞋还是新的,连着走了许多路,脚上也被磨得都是水泡,越往前走,越是觉得脚上疼痛难耐。
冷倩见柳思齐走得慢了,又想呵斥他几句,却听到背后有人喊道:“开饭啦!开饭啦!”冷倩往身后看,只见芸儿提着两个食盒,从山上下来,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她的眼前。冷倩看了看太阳,也差不多到了午饭的时间,对柳思齐喊道:“你快过来吃饭!给你一刻钟的时间!”
柳思齐连忙跑到了二人面前,往食盒里一看,午饭是一大盘红油糟鸭,一碗米饭和三四个清爽的小菜。芸儿还给柳思齐带了一壶米酒解渴,柳思齐接了过来,两三口就灌进了肚子里,又连塞了一些鸭肉,几口小菜,又吃了一大碗米饭。柳思齐怕冷倩怪他吃饭太慢,只好拼命地塞,拼命地咽,可酒在一开始就被喝完了,也没有水送饭,好几次差点噎住。
冷倩看着柳思齐这般,觉得好笑之极,心中想诚心戏弄他,便道:“你吃饭已经过了一刻钟,走完五十圈之后,再加五圈吧。”
柳思齐一听,连忙想辩解,可是嘴里塞满了食物,哪里说得出话来。芸儿见柳思齐这样,又觉得可怜又觉得可笑,连忙解围道:“柳公子别着急,小姐就是逗着你玩儿。”
芸儿这么一说,冷倩俏脸一板,怒道:“我怎么是逗他玩了?难道你觉得你很知道我的心思吗?我说话什么时候轮的上你插嘴!自己掌嘴!”
芸儿素知这位大小姐喜怒无常,只好道了声“是”,左右开弓,连抽了自己二十几个嘴巴子,两边脸的脸颊登时就肿了起来。
冷倩看了看柳思齐,心想:“这小妮子定是和这姓柳的一路来算计我。”又对柳思齐道:“你也要受罚,多加十圈。”
柳思齐叫苦不迭,刚想分辨几句,可是一想到若是说错了话,惹得冷小姐不高兴,只怕后果更加严重,只好忍气吞声,往石阶走去。
冷倩见柳思齐不做反抗,心里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无趣。她打开芸儿带来的食盒,先喝了药,又吃了一些饭菜,漱了漱口,便挥了挥手让芸儿拿着食盒离开。
柳思齐不知道自己要是完不成这一天六十圈的任务,冷御风和冷倩会如何跟自己为难,只得继续走。他刚狼吞虎咽地吃了中饭,又贪急走得快了,不一会就觉得小腹生疼,有些岔气。
柳思齐弯着腰,几乎没有办法走路了,可他又怕冷倩说自己偷懒,于是只得一步一步地捱过去。不知为何,他突然想起了那日在从江州往汉口去的船上,康广英曾经教过自己几句运气的口诀,于是便在心中默念,周身的气流跟着自己的意念游走,疼痛和疲累顿时缓解了许多,脚步也轻快起来。
时间飞逝,太阳渐渐往西滑落。冷倩见柳思齐还在环山石阶上艰难前行,走了整整一天,柳思齐只走了二十来圈,只有冷御风所说的五十圈一半多点。冷倩看着柳思齐穿着麻衣麻鞋,累得直不起腰,却走得非常缓慢,心里只觉得非常不耐烦,冲他喊道:“你这个速度,你觉得你还能给你妈妈报仇吗?连个山路都爬不好!”
柳思齐疲累交加,冷倩这话也是从他左耳进便从他右耳出了。冷倩见柳思齐不理自己,冲到了他的面前,猛地推了他一掌,道:“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回答!”
柳思齐盯着冷倩看了一会,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只是两眼一翻,往后倒去。
柳思齐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床上了,芸儿站在床头给他擦着头上的汗珠,见他醒了过来,惊喜道:“柳公子,你醒啦!”
柳思齐微弱的点了点头,问芸儿道:“我阿舅和冷小姐说了什么吗?”
芸儿摇了摇头道:“你别担心。”说着,芸儿将枕头给柳思齐垫了垫高,让他靠着舒服些。
柳思齐觉得浑身酸痛,身上的鞭痕更是火辣辣地疼。芸儿端了一碗小米粥,拌了一些小菜,端到柳思齐面前,道:“你先喝点粥。”
柳思齐接过碗,明明只是普通的小米粥,柳思齐不知为何,觉得清香扑鼻。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,只觉得异常好吃,芸儿又给他盛了一碗,他风卷残云一般全部吃进肚里。
两碗小米粥下肚,柳思齐觉得身体温暖了许多,也有了精神一些。芸儿端了一个脚盆过来,往里面倒了些热水,试了试水温,对柳思齐道:“柳公子,你洗洗脚。”
柳思齐“嗯”了一声,芸儿扶着他挪动了身子,坐在床沿上。柳思齐的脚上都是水泡,芸儿怕烫着他,轻轻地抄水往他的脚背上淋,等他适应了水温,才让他把脚掌全部泡进水里。刚把脚掌泡进去,柳思齐一下子就觉得浑身舒泰,如同掉进了云端一般,软绵绵的,很是舒服。
微黄的灯光下,芸儿的双颊还没有退去白天被掌掴的红肿,柳思齐看着芸儿,心里又是温暖又是怜惜,柔声问道:“你脸上还疼不疼。”
芸儿微微一笑道:“早就不疼啦!”
柳思齐道:“今天都怪我,害得你也受罚。”
芸儿道:“柳公子你别这么想,小姐喜怒无常,我自小长在冷家,也是习惯了的。”
柳思齐道:“习惯了,冷倩经常打你吗?”
芸儿笑了笑,捋起了袖子,把两条胳膊伸在柳思齐眼前。柳思齐一看,一惊非小,芸儿的胳膊肤白如玉,可是却累累全都是伤痕,柳思齐握着芸儿的胳膊看了看,这些伤痕层层叠叠,新的累着旧的,布满了整个胳膊,触目惊心。
柳思齐眼中几乎冒出火来,愤恨道:“那个冷倩不知何德何能,凭什么这么欺负人!”
芸儿安慰道:“柳公子你也不要生气,冷小姐是主子,我是下人,下人自然要听主子的。”
“可你这个下人要比她那个主子好得多!”柳思齐激动地说道。
芸儿脸上微微一红,笑道:“柳公子不也是得客随主便吗?”
这一句“客随主便”让柳思齐突然无话可说。芸儿道:“小姐自幼身体不好,若是心中有怒火不发出来,就会犯心疼病。老爷就小姐一位千金,爱如珍宝,有求必应。何况等闲人谁敢轻易惹她,所以才养成了这样的性子。我自小没有家,若不是凝碧宫收留我,我只怕比现在要惨得多。”
柳思齐听着芸儿说话,不觉听得痴了。从家中一路逃难来此,路上遇到了许多救危扶难之人,无论是舒州渡少女还是康广英,他都不自觉地仰视着这些人,对他们又是感激,又是仰慕。如今身边有了一个小小的芸儿,只觉得如同多了一个患难知己,柳思齐的心中把她当成了唯一的亲人,愿意和她说话,也愿意听她说话。柳思齐握住了芸儿的双手道:“芸儿,我求求你,以后经常来跟我说会子话好不好。”
芸儿脸上便得通红,羞涩地笑道:“那当然好,不过只怕我们两个都没有时间。”
柳思齐听了这话一下子就泄了气,他想到冷御风从今往后定然会更加严格地要求他,冷倩对他的管束也会有增无减,每天早上要寅时五刻就起床,晚上还不知道要练到什么时候,想想就觉得心里发怵。
芸儿看着柳思齐愁眉不展,便找了别的话头,道:“柳公子你明天可以休息一下了。”
柳思齐奇道:“咦?这是为什么?”
芸儿道:“今天我去请了日子,明天是个出殡动土的吉日,后山的地方也选好了,柳夫人也可以入土为安了。”
柳思齐听到了芸儿提到自己的母亲,心里顿生酸楚,可是对着芸儿,他只是点头道:“谢谢你,谢谢你。”
芸儿笑道:“你这可是谢错了人,老爷为了柳夫人的事情操心很多,你若是真有心感谢,就好好跟着他练武。”
柳思齐点头道:“我听你的就是。”转念又开始哀叹起来,对芸儿道:“你能帮我个忙吗?”
“你说吧。”
柳思齐道:“我想去拜祭一下冷夫人。”
芸儿一愣,她没有想到柳思齐要她帮的忙竟然是这个,随后便舒展了笑容,道:“好呀,这个不难,以后若是你想去拜见她,只管和我说就好。”
柳思齐连连道谢,芸儿客气了一番,帮柳思齐擦了脚,又帮他穿好了衣服。柳思齐身后的鞭伤很是疼痛,两条小腿更是酸疼得难以着地,芸儿见柳思齐行路艰难,便将他的胳膊环在自己肩上。柳思齐一惊非小,不愿意和芸儿这样亲密,芸儿道:“江湖儿女,不拘小节。”柳思齐脸上一红,只得道:“那便有劳了。”芸儿便扶着柳思齐,打着灯笼往供奉着冷夫人的祠堂走去。
对于凝碧宫的道路,芸儿甚是熟知,供奉冷夫人的祠堂离柳思齐的房间并不远,两人拐了几道弯便到门前。柳思齐正准备推门而入,芸儿拦住了柳思齐,示意他往屋里看,柳思齐斜眼往里看去,原来屋里站着两个人,仔细看时正是冷御风和冷倩两父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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